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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卅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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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卅捌

景隆二十一年,二月初五。

不知道平昌公主已安排好一切,只待他歸來「殺死」自己的程英照例在巳時初刻離開曹國公府,開始游走在長安城鬧市,或鬥雞走狗,或尋花問柳。

可一整天下來,他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。

每月,程英都要從上清宮道長韓歸真那裏高價購買一瓶丹藥,內有五顆黃豆大小的仙丸,服之不僅疲累俱消,更可感受到極度的興奮和欣快。

那種飄飄然的酣暢淋漓,說是如入神境也不算過分。

韓道長解釋,之所以會產生如此輕妙痛快的感覺,正是因為服藥後,籠罩在自己身上的鬼魅邪氣被丹藥中更為霸道的血煞之相鎮壓住了。

程英這才知道,他與韓歸真的相見並非偶然,而是他算出了自己因惡鬼纏身,不日便將離世,因此刻意前來相救。

不過,這藥本來不需要常服,只可惜他手中殺戮不斷,如此才產生了依賴。

換而言之,韓道長所給的丹藥乃是為了「治病」,本應最長間隔六日服一次,可整個元日,因貪圖「暢快」之感,程英一時沒控制住,下旬剛過三日,便已將五顆丹藥全部用盡。

癮性難消,這剩餘的十來日,他只覺得頭腦發昏,平日裏再讓人起興的玩意,都變得索然無味。

整個人渾渾噩噩不說,心頭更像是有無數螞蟻在啃食,一會兒癢,一會兒疼,簡直日日都在受折磨。

要不是懼怕惹怒現今如日中天,幾乎要被尊為「國師」的韓道長,程英恨不得帶人沖進上清宮裏,逼迫他立刻為自己煉制新丹藥。

好在,最艱難的藥癮總算熬了過去,今日酉時一刻,便又是他與韓歸真相約的交易時間。

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早,迫不及待的程英便已出現在了東市的長豐茶舍。

可未曾料到,眼見著酉時已盡尾聲,暮鼓幾乎要開始響起,韓歸真還是沒有任何要現身的跡象。

近一個時辰的等待,這幾乎已經是向來被人候著的程五郎能夠忍耐的極限。

正在他勃然大怒,將要拍案而起之時,一個穿著道袍的十四、五歲上下的小郎君出現在了茶舍門口。

程英認得他,此人名叫韓寶君,乃是韓歸真的徒弟,自小便跟在他身邊。

頭一回介紹時,韓道長好似說過,他當時算出此人乃是什麽什麽天君轉世,來人間歷劫的,所以特地交代他,需要「敬之」。

為了壓制籠罩著自己的血煞之氣,買到那瓶別處都找不到的仙丹,程五郎當即笑著點頭說「好」,甚至還立刻起身叉手見禮。

可其實,早在第一次打眼時,他便十分厭煩這小道君始終微揚的下巴,和面上掛著那副自傲模樣,好像誰都要奉承著他一樣。

韓道長起勢後,此人陪著進了數回太極宮,伶牙俐齒更是博得了聖人的誇讚,今日再見臉上流露出的旁人都比他低一等的神態更加明顯。

雖是不喜,可眼下情況不同。

一心求藥的程英當即將漫長等待中的僵硬緩和成了笑臉,迎上前問:“小仙君,可是韓道長讓你送藥給我?”

“太極宮急召,師父今日來不了了,丹藥只能能改日再交予郎君。”韓寶君見他靠近,竟後退躲開兩步,而後才搖了搖頭,繼續道:

“郎君所服用的那種丹藥,乃是師父消耗不少心力煉制的「秘藥」,看似小小一粒,可其中碾壓惡鬼的力道卻十分霸道,因此,師父不允許我碰觸。”

說完,他臉上立刻流露出些許不自在,心中怕本對自己頗為不屑的程英暗地裏更加嘲笑他道行不夠,一時沈不住氣,又再次開口,故作桀驁的說:

“更何況,郎君知道的,我生來就有仙氣護體,而那丹藥用的乃是以惡制惡的法子。若是我碰到,不僅有可能會消弭掉一定的藥性,要是萬一破壞了我的仙體,可就大不妙了。”

程英嘴上先應和著「是」,繼而討好的與他繼續攀談,心思卻早已在狠辣和陰謀之間,轉了幾道彎。

去歲臘月前後,難得請到韓歸真到酒肆一坐。

程英趁他醉酒,曾多次套話,想知道對付自己籠罩著周身的鬼氣,是否有什麽一勞永逸的辦法。

可惜,面頰通紅的韓道長高深的捋著胡須,「有」字幾乎要吐出口,卻忽然住了嘴,轉而擺擺手敷衍他。

程五郎雖已似醉非醉,卻敏感的察覺到了這個一閃而過的細節。

眼前的韓寶君受韓歸真的親傳,帶在身側以便時時悉心教導,興許對這個他故意隱瞞的神秘法子知道些什麽也不一定。

更何況,即便套不出讓自己脫離鬼魅糾纏,日日皆能暢快的辦法,他也要讓自己今日無果的苦苦等待有個交待。

能不能破壞他那什麽了不得的「仙體」,程英不確定,可今夜,他定要將他的童子身,送到平康坊的花娘手中。

程英自己也沒料到,這小徒弟雖年紀不大,色膽倒是包天,嘴上說著「師父說不行不可」推拒,他也不過是略微多拉拽邀請了幾次,人便隨他去了春深處。

可巧,今夜十次相邀九次拒絕的蘇盛瓊蘇娘子竟願「屈尊」作陪,程五郎沒有如約得到「仙藥」的不快總算稍微被沖散了些許。

小道士酒量不濟,幾杯阿婆清下肚,話便多了起來。

程英倒是不忌諱在座的還有旁人,當即以請教和好奇為名,好言哄騙讓他吐出韓道長獨到的「鎮鬼秘法」。

這小道士人雖看似已經暈暈乎乎,卻倒還記得要守口如瓶。

一邊陪坐的蘇娘子以圓扇遮住嘴角,笑聲透過扇面清晰傳入耳中,柔柔綿綿。

“這小道長年齡尚清,別說高深的道法,恐怕此刻還不一定尋到入門的路,郎君眼下如此故意為難,奴都要看不過去了。”

她說出的話看似善解人意,不料卻有煽風點火的奇效。

韓寶君一聽,便拍桌立起上身,大聲呵道:“誰說我不知道,師父月前面聖時說過一回,我當時就在近旁站著,聽得清清楚楚。”

到頭來,這個永久鎮壓邪魅的妙方既不是丹藥,也不是符箓,而是一個韓歸真在上古傳下來的典籍中尋到的「陣法」。

大致來說,便是以「護佑」之人為陣眼,以需要血煞鎮壓之地中心位,以位於東北方的「生門」為啟點,以十日為間隔,以右旋為順序。

在東北、東南、西南、西北四個方向各尋一棵梧桐樹,以貫喉方式殺死一人,讓其血流盡,融入土地浸染樹根,陣法開啟的前置操作到這裏即可。

最後,只需在又一個十日後,於陣眼處用護佑者的血進行一套血祭,便可開啟陣法,以血煞之氣鎮壓各路想要作亂的孤魂野鬼。

不過,此陣若想達到最佳的效果,一是做祭品的四個人要與需要鎮壓的鬼魅在死前有過同樣的遭遇,二是最好將四具屍體皆深埋入樹下,三是務必謹慎選擇時刻。

而一年之中,最有利的日子便是七月三十與八月初一的交替之時,也就是鬼門關閉的同時,開啟最後的陣法。

不過此陣,萬萬不可逆行。

所謂逆行,便是在東、南、西、北四個正位任選一方向為起始點,而後每隔十日,依次左旋獻祭。

同樣的將血在選定的「祭壇」放盡,卻不能用貫喉的方法讓血染遍,而是要將所有血液收集起來。

因此,無論在四方的哪個祭祀地裏,布陣者都必須在最後清理幹凈現場,甚至苛刻到不能殘留一滴血。

至於擺放祭品的最佳位置,更不是埋於「土」下,反而要懸在「木」上。

逆行陣的作用與正行更是大相徑庭,它的目的只有一個,那便是召喚在陣法的中心位死去之怨鬼,讓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,以同樣的死法將害死它之人殺掉雪恨。

也因為這個目的,四個祭品的死因必須要與被召喚者一致。

而開啟陣法的最佳時間,也被移到了中元節鬼門大開之時。

“不過,師父說,逆行此陣的結果其實還有另一種。若是被召喚者心中有執念,卻並無任何怨氣,陣法開啟時,他的魂魄便不會出現。”

韓寶君迷迷糊糊間,錘了幾下腦袋,使勁回憶著師父彼時與聖人說的每一句話:

“這時,作陣者若是還不甘心,便可親手將所謂的「仇人」殺死做祭,強行召喚,只要有我師父這般厲害的人物坐鎮施法,便還是有些許可能將人的魂魄從地府接引出一炷香的時間。

“如此法子,召喚的魂魄並未因仇恨瘋癲,很是清醒,因此,若是足夠幸運,作陣者甚至還能同它說上幾句話呢。”

話還沒到最後之時,程英便早已因得到想要的「秘法」而走神想別的去了,倒是蘇盛瓊一直在聽,此刻更是饒有興趣的接口:

“「逆行」的這個,聽著倒像是話本裏常寫的那些,有些意思。

“世間生死兩茫茫的癡男怨女也有無數,更何況還有苦大仇深之人千萬,其中那些走極端恐怕對此法趨之若鶩,怎麽從不聽見有人用過?”

“都說了是上古傳下來的秘法,我師父好不容易才破譯出來的,”

聽見蘇娘子質疑,韓寶君頗有些不高些的反駁:

“更何況無論正逆,要想啟用此陣,到了最後一步,必須要全程燃龍腦冰片,以熱火冷香來引渡魂魄。如今,除了太極宮裏的那位,誰還能得到這味珍貴至極的香?

大概總算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吐露了重要的秘密,小道君有些強詞奪理的自我安慰道:

“所以,就算我眼下全部告訴你們,你們又能如何。”

又能如何呢?

程英掃了一眼醉眼朦朧的韓寶君,心想:

當然是,選最好的時候,

付諸行動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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